乡间落了雨,还有半日脚程他们就能到无锡城。无锡是个水乡,一路上过来,三乔瞧着河堤翠柳,白墙掩映着红花,时不时有几只鸭子浮在水面上。她跟余司礼都是地道的北方人,少见这些水乡美景,谢莹笑嘻嘻地说他们少见多怪!
夕阳笼着在河堤边纵马的三个人。余司礼自从被姑娘告白之后,心里飘着各色花。“余司令,我可是饿了!”白月光转过脸来惨兮兮哀叹。
县城城楼子也显赫,白月光进了城直奔小馆子,“三碗阳春面!”三乔吃着面瞧着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大多脚步匆匆。“无锡是靠棉纺发家,工人多、厂子多,夜里吃食也多,不过我们要赶路,到了无锡城里,我带你好好转!”听到余司礼这么说,三乔倒生出些疑问来“你常来无锡吗?”
“他可是被发配到无锡城里待了好些个日头!”白月光笑眼盈盈。
“刘家发家在无锡,我接受了刘家的产业,可不得来无锡盯着点!”余司礼挑了一筷子面,瞧着周边“赶紧吃,吃完走,快点到无锡城,省得夜长梦多。”
这时节,余司礼瞧着是连刘家都不信,进了县城也绕了出去,夜里乡道上风大,三乔睡的昏昏沉沉。终于天明时分,听到白月光一声惊呼“到了!”三乔抬起眼,只瞧见前边一片火光,黑压压的烟雾顺着晨风飘向四处,白月光捂着鼻子咳了咳!
余司礼叫一声不好,拉开马蹄就往城里奔。
一进去,就瞧见街市上到处都是瓦砾残渣,空里漂浮着烧黑的纸片和浮灰,余司礼拿出手绢掩住三乔的口鼻,沿街躺着被烧得漆黑的人,人们乱成一团,忙着救人,救躺在火堆里的人、埋在废墟里的人;忙着救火,一桶桶水浇上去,却并不起作用。
“这……”白月光拉住一个人,那人急匆匆抹了泪:“面粉厂爆炸了!整个城东厂区都起了火,死了好多好多人!”那人急急忙忙就走,白月光转过头:“城东的厂子,不就是刘家的吗?”
余司礼抿紧了嘴,牵着辔头说:“走,去看看!”
三乔没来过刘家的面粉厂,如今只见门头光秃秃的铁圈子,厂子里也成了废墟,有人坐在厂子门头处,瞧着呆呆愣愣。
“少东家……”有人从一旁的废墟里蹿出来,是个黑着脸的少年,扒着余司礼的袖子就开始哭。三乔听到身边的青年梗着嗓子说:“川儿,厂子里到底怎么样了?”
门头坐着的人回过头,瞧见余司礼两行清泪从老态龙钟的眼窝里流出来,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:“厂子里死了好多人,少东家!我……”
三乔跟着白月光被安置到了城东最近的旅馆,余司礼忙着处理厂子的事,分不开身。午饭时间,白月光捏着她的手心说:“谁也料不到会出这样的事,放宽心!”
三乔抬起眼,瞧着窗外边:“我不是没经过事,可我在想,是不是活在这个年月里的人命不好,这些年由北到南,我瞧了很多人死。有死在牢里的姑娘,前天她还在燕园里读着书,在街市上呐喊示威;有战乱时逃命找不到住所,被捅死在街上的人,前些日子我还瞧见他们坐在弄堂口;还有小时候瞧见饿死的人,还有今年初里,那些惨死的村户。”
说着姑娘凄凄一笑:“可我们谁又不是大时代里的蜉蝣?谁又能逃了这个时代去!”她的朋友、同学、前辈……都在为改变这个时代努力着,他们办报唤醒民智;他们创办实业,富强国力;他们有一份光,发一份热。她歪着头看出去,满街熙熙攘攘的人,突然想起,新青年里大先生的那篇稿子。
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,只是向上走,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。能做事的做事,能发声的发声。有一分热,发一分光,就令萤火一般,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,不必等候炬火。此后如竟没有炬火:我便是唯一的光。
她在想,若是能发光,她又要做什么?
夜里,余司礼走在河岸边,抬起头便瞧见旅社二楼三乔站在栏杆边,正细细打量着他,女孩在黑暗里朝着他招招手,河堤边树叶拂过他的脸,他无声地在暗夜里笑了!